月明归不恼,目光飘向周廉,说:“周捕头,在下倒是有个建议,事急从权,择日不如撞日,不如将就我这个摊子,行个论罪堂,让曾经不敢言的百姓都来此述说陈三仟的罪行。兴许,凶手也会混迹其中呢!”
这建议一出,便几乎遭到了所有人的反对,他们反对的理由出奇地一致:你一个算命的,还是本案嫌疑人,竟敢在此管起了衙署之事,真是不知死活。
但周廉却对他最后一句话颇感兴趣,竟同意了他的提议,“凶手兴许真的会混迹其中,不过倒也不必将就你这摊子。去,回衙署做准备。”
最后一句话,周廉是对手下人说的。
月明归瞧瞧自己这寒碜的摊子,也算理解周廉不愿将就的心情了,他自己看着都闹心。
不消多时,衙署前便支起了桌椅板凳,衙役敲锣打鼓走街窜巷地通知百姓前来论罪。
只是须臾,那针对陈三仟的论罪堂前便已排起了长龙,从前有所忌惮的人,此刻恨不得将一肚子苦水全都倾倒出来。书吏洋洋洒洒地记录在案,片刻便已密密麻麻好几页。
贺兰燝抱手站在一旁,目不转睛地盯着每一个前来论罪之人。他们丝毫不为陈三仟的死感到惋惜,全部拍手称快,贺兰燝总觉得每个人都像凶手,毕竟每个人都打心底里希望陈三仟死。
较之于贺兰燝如临大敌般的谨慎,月明归则显得过于淡定,他便站在贺兰燝身侧,悠哉悠哉地饮着丑葫芦里的东西。
“你还有闲心喝酒?就不怕他们查不出凶手,拿你去交差?”贺兰燝没好气道。
这世道,沦为为官者政绩牺牲品的人比比皆是,尤其是月明归这般一看便无背景之人。
月明归却笑道:“这不还有贺兰公子在么,您一诺千金,必会保我周全,我自然是不怕的。一瞧贺兰公子便是第一次闯荡江湖,来,喝一口,压压惊。”
月明归大方地将自己的丑葫芦递给贺兰燝,却遭到后者嫌弃,白眼都快翻到天上去了。月明归将手收回,又仰头畅饮一口。
贺兰燝不得不承认又被眼前这人说对了,他讨厌这种被人看穿的感觉。今日是他离开王府的第一日,本遇上这等凶残命案想好好表现一番,可却连着手之处都没有,只能任由这假道士乱来。
直至日薄西山,前来论罪的人方尽数离去,再看书吏笔下纸,已经厚厚一叠,果真用罄竹难书来形容陈三仟的罪恶,一点都不为过。
“啧啧啧,一个人坏事做尽还能逍遥法外,也不知究竟是他太聪明,还是这衙署不作为。我倒是觉得,这凶手也不必抓了,他可是为民除害,行的是善事。”月明归戏谑地说道,转而看向贺兰燝,“贺兰公子,您说呢?”
贺兰燝瞪了他一眼,说:“错便是错,枉顾律法草菅人命,即便打着再正义的旗帜也是错,否则要这衙署与万仙盟作甚!月明归,你若当真是凶手,我势必亲手抓了你。”
月明归挑了挑眉,对贺兰燝的话不予置评,贺兰燝也并未与他多言,抬脚往桌子那边走去。
彼时周廉手中握着那厚厚一叠论罪书,眉头拧成了一个川字,“这陈三仟干了这么多坏事,我竟不知,是我玩忽职守,有负皇恩。待此事了结,我便引咎辞职,以此给全城百姓一个交代。”
月明归这时也走了过来,言道:“周捕头莫急着自责,且看看这一堆百姓真言,这可藏着大量信息呢!”
那手都写酸了的书吏对月明归颇有些不满,呛道:“若当真要顺着这些信息去查,那得查到猴年马月?”
“非也。”月明归道,“这当中,控诉陈三仟杀人越货的有三例,霸占田舍的有五例,强抢民女的有十二例,聚众闹事的有十七例,拐卖孩童的二十三例。”
贺兰燝满脸不可置信地看着月明归,“你……你又在胡说八道是不是?你看都没看,怎知具体数量?”
贺兰燝从周廉手中夺过论罪书,便要一一分类,但才分了几份,他便没了耐心,这要分到何时去。月明归笑而不语,看贺兰燝的眼神倒是带了几分同情。
“定是在胡说八道!”贺兰燝自言自语道,手中还在不死心地翻看那些论罪书,仿佛真要找出月明归的漏子。
月明归也不理会他,转而看向周廉,说:“却是不知为何竟有这么多人控告他拐卖孩童?周捕头,城中历年可真有这么多失踪的孩子?”
周廉俨然有些难堪,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,倒是那书吏帮着答道:“近三年来,城中确实有人报官说孩童失踪,也有人说是陈三仟干的,但捉贼拿脏,我们从未抓到过陈三仟拐卖孩童,没有证据,何以定罪?”
“这倒也是,那么这些失踪案便顺理成章堂而皇之地成了悬案。”月明归认同般点了点头,可语气中尽是嘲讽。
失踪孩童数量众多,若只是寻常人掳去,不管生死,不管用于何处,想来总会有些痕迹,而眼下生不见人,死不见尸,只怕所涉及的人与事便不那么简单了。
怕只怕万仙驿撤得太早太草率。
周廉面有不堪,一拳砸在桌子上,惭愧又愤恨地说:“在我眼皮子底下竟然失踪了这么多孩子,而我却没能给百姓一个交代,我真该死!老张,你领着人逐个排查陈三仟的这些罪名,凶手必然就隐藏其后!”
月明归只是笑了笑,没有言语。